人们把安妮·塞克斯顿(Anne Sexton,1928-1974)当做他们时代的明星,不排除部分的政治动机:当这位未受大学教育、从主妇改行的诗人,被哈佛大学生荣誉会破例吸收,并被授予三项博士学位和其他高等教席时,很难说这不是“美国梦”的迷魅之处。尤其是,随着公开朗诵的盛行,诗人美貌与诗歌的表演性相得益彰,当她在诗中以菲茨杰拉德夫妇的时髦装扮忆及父母“举着酒夹着烟”时,无意中也在强化她自己的镜像姿态。
以摇滚乐唱诗、出入精神病院、忏悔扬基民族的“垮掉”体验:这些深深抓住了1950年代后的诗歌读众,据说他们中的一些人以前从不读诗。然而她的信奉者里还有相当多的诗人——乔伊斯·欧茨(Joyce CarolOats),梅·斯文森(May Swenson),丹妮斯·莱维托芙(Denise Levertov),当然还有洛厄尔和普拉斯——他们指出塞克斯顿作品的刺激性,并向这种刺激性致谢。如今,“普利策奖获得者”、“古根海姆奖获得者”和“美国艺术文学院奖获得者”都足以界定塞克斯顿的诗歌成就,但她取得诗学价值的起点,却正是那种“刺激性”,用她自己的话说,欲像卡夫卡的战斧劈开冰封的大海那样,在人们心中引起“震惊”。
这难免让她的作品在接受早期,得不到相适的评价。反对者斥之为纯粹的病案记录,簇拥者则奉之为新诗运动的标杆,甚至是世纪预言。这些难以调和的观点只在一个方面众口一词:诗歌有赖于“自我暴露”而发挥引诱力。一方面这指向诗人对隐喻的坦荡,不惜将自身投入意象之中,择词上大胆果决,进而产生令人激赏的戏剧化效果。
但更显著和更具挑战的“暴露”,或许源于对“内视”(inward look)的固执。这意味着,诗歌首先从身体的物理意义上将遮蔽排空。在提出“内视”的同一首诗里,她用身陷“葡萄与荆棘之间”的基督困境来说明(她体悟到的)这种“内视”的代价。它“难言而虚幻”,但通过裸露,作者、言说者和读者之间失去应有的距离。无论何时,我们的阅读都受到蛊惑,我们按照上帝的经验,从“细长管子的一端窥见”,可当这种目光稍有回视,我们却为自己的脉搏感到难堪,我们看到自我的心灵,其夸饰被席卷一空——“灵魂的伪证”和“直率的谎言”被强加过来,自我剥离的过程使窥探和告解成为同谋。
一
我们需要了解一个诗人的私生活吗?新批评普及读诗的理想标准,主张避而不谈诗人个性,对一首诗的智性要求远甚于其他。这种“反抒情诗”的批评趣味,直至今天风头仍健。但塞克斯顿的读者会发现,对诗歌外部的兴趣总是挥之不去。事实上,尽管诗人在多种访谈中为“非自传性”辩护,其创作制式却决定了生活对写作的内在性支撑——她是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写诗的,作为对三十岁产后抑郁的一个处方,这种并不多见的开端最终成就“意外的希望”。
塞克斯顿成了“说真话”的殉道者,自我和家庭生活是她的十字架。全然的个人化主题也是她最初得到辨识的主要原因;而且,不管诗人精神病的临床现实是什么,精神分析式的再现论同读者对疯人院的好奇心总是交织在一起。诗歌形成了其内部的规律:以碎片化的记忆闪回,来充实个人历史的反思。
比如,同一个“母亲”在各部诗集中贯穿,如果了解到作者在婴幼儿期无法获取母爱、在做母亲时又无能给予母爱,也许我们会换一种角度看待那种重复。按照传记作家的观点,她将“摆脱母亲影响”的焦虑施加于作品,通过还原塑形一个“不可原谅的母亲”,来代偿代际关系的不适感。诗歌《复影》是这一主题的轴心。一种浑然天成的语序的非理性,造成斑驳的叙事,以“我”为铰链的双重母女关系构成一个对称的图式。而《复影》的或长或短的变奏曲,贯穿塞克斯顿的创作始终,我们得到一个由碎片缝制的“母亲”:
她的脸颊凋零像一朵
干瘪的兰花;我的哈哈镜,我屈服的爱
我初始的影像。(《复影》)
老爱人,
老马戏团织品,她的月中的神,
我往昔诗篇中一切最美好的,
那孩子们的薄纱新娘,
那古怪和荒诞中的
幻象,那追猎用的号角
那回程的船长,那僵硬海星的
博物馆的守门人,
那朝圣女子心中的火焰,
一个小丑修理工,石堆里
文章来源:《大学教育》 网址: http://www.dxjyzz.cn/qikandaodu/2021/0622/1875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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